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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曙明原创丨乡园忆旧录济南

来源:月牙泉 时间:2023/7/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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乡园忆旧“录”济南

文/杨曙明

《乡园忆旧录》是一部以记述山东名人及地方官员的逸闻轶事为主,兼顾地方掌故、名胜古迹、山川风物等诸多方面的笔记体文献杂录,作者是淄川人王培荀。此书虽非济南文史专着,但却包含有许多与之相关的内容,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。需要特别说明的是,王培荀所生活的年代,淄川由济南所辖,因而说其是济南人不算为过,就连王培荀自己,在《乡园忆旧录》自序中,落款也是“济南王培荀书于川南荣县之凝翠楼”。

王培荀出生于乾隆四十八年(),去世于咸丰九年()。他自幼聪颖,但仕途不顺。或许是文风朴实,语言近似白话之故,使得他在八股科考中屡屡落第,此与其同乡蒲松龄的情况极为相似。至于编撰《乡园忆旧录》的缘由,他在自序中这样写道:“予游蜀已十年矣,生平钓游所经,典型所仰,历历形诸梦寐,忆之恍如前生。父老所传述,又恐其久而或忘,故随意笔之,以慰乡土之思云尔,名之曰《乡园忆旧》。”

人及事

趵突泉公园内的白雪楼,祭祀的是先贤李攀龙,《乡园忆旧录》的开篇人物便是他,可见其在作者心目中的地位。王士禛在明清诗坛可谓如雷贯耳的人物,可他对李攀龙却极为崇敬,他曾说:“作七律如挽强弓,鲜有十分满者,古今惟杜甫、李白、王勃、李颀、李于鳞(李攀龙,字于鳞,号沧溟)数公耳。新城王考功季木,目空一切,独伏首沧溟。陈卧子谓:于鳞七律,为三百年来绝唱。”先贤们都如此这般之说,难怪王培荀对李攀龙也佩服至极了。

万卷楼是边贡所筑。楼内藏书籍、金石、古玩甚为丰富,可惜一日被大火所焚毁,边贡为此痛哭曰:“甚于丧我也!”不久病卒。边贡所交之人,皆海内名士。在京城为官时,他“浏览江山,挥毫浮白,夜以继日,”因而被弹劾,说其“纵酒废职”,于是,他便辞官回到故土,也就是济南的华山脚下。

边贡乃明朝文坛“前七子”之一,李攀龙则是明朝文坛“后七子”之一。边贡筑万卷楼,李攀龙筑白雪楼,“两楼虽无,(但)至今如雄峙历下焉。”据史料记载,万历年间的山东布政使叶梦熊,出于对李攀龙的敬佩和赞赏,出资在其少时读书处,也就是今日趵突泉公园沧园附近,建起了济南历史上的第三座白雪楼。这座白雪楼虽在清朝初年倾圮,但顺治年间又被时任山东布政使的张缙彦在原址重建,人称“泺源白雪楼”。按照王培荀在世的年代,“泺源白雪楼”应该还在,不知为什么他却说“两楼虽无”?

李清照在柳絮泉旁是否有故居,历来文史界颇有争议,不过《乡园忆旧录》中却直言:“李易安故宅在济南柳絮泉上。”同时,他还记载了与李清照相关的这样三件事情:朋友在济南故书局买了一幅李清照小像的画轴,纸已黯然,状似憔悴,所谓“人比黄花瘦”也;李清照随夫赵明诚到淄川时,北兵已逼近,仓皇间出走逃难,家室不能保,其所著的《金石录序》对此有较为详细的记载;赵明诚在太学时,有人持徐熙的牡丹求售,可他心有余而钱不足,因为买不起而作罢,夫妇俩为之怅惋累日。

王培荀与蒲松龄是淄川老乡,在《乡园忆旧录》中,他记载了这位老乡颇为神话的传说,以及其在科举考试中屡屡落第的原因。“蒲柳泉先生松龄,母梦老僧入室而生。(他)颖悟绝伦,淹贯群书。作文空诸所有,一缕清思为题,曲曲传神写照,时文中白描高手也。施愚山评其文为‘剥肤见骨’,场中文多取痴肥,故终身不遇。”此外,在“蒲松龄督丈词”中,作者还记载了蒲松龄这样一件事:“国初,邑令某清丈田亩,乡派一人司事谓之督丈。里中无赖,贿胥吏得与其选,大肆威势,高下其手。蒲柳泉先生年方稚,编《督丈词》,皆市井俚语,形容鄙态,令人绝倒。”

古人除了姓、名之外,还有字、号,“号”多是自己而起。蒲松龄,字留仙,号柳泉。“邑之东有柳泉,深丈许,水满而溢。泉上小山簇簇,作儿孙罗列,圆如米聚,方如印覆,杂以垂杨绿柳,萦青缭白,浑无断际。先生爱之,遂以为号。”蒲松龄的“柳泉”别号就是这么来的。

明清时期新城(今桓台)的王氏家族,可谓声名显赫。在《乡园忆旧录》中,多有对王氏家族的介绍,其中与济南密切相关的,除了王士禛,便是王象春。

王象春,字季木,因为曾经担任过南京吏部考功郎,故世称王考功。“王考功季木,渔洋山人之从祖也。才气纵放,傲睨一切。着有《问山亭集》,务欲超出常规,惊骇流俗。如:项王瞋目叱咤,千人皆废。《题项王庙》一篇,(如)狮吼鲸翻,几欲唾壶击碎,压倒从前作者矣。”不过,济南人感谢王象春,则是因为他的《齐音》。《齐音》又名《济南百咏》,收入其七言绝句首,内容涉及济南的湖光山色和风土人情。诗后缀以笺注,说明创作缘由。《齐音》影响深远,乃济南文史的重要史料,叶春墀在年编撰《济南指南》时,就在书后附录了其所有诗篇。

“济南府平原人董云,字香草,气度风雅,博读经史,教授生徒终日无倦容。文章雅健,以诗名世。”他“盖籍平原而寓历下”,其所著《广齐音》,又名《济南绝句》或《济南杂咏》,模仿《齐音》而又不袭其词,内容更加丰富。或遇物即言,随事而吟;或即景咏古,感发联想,题材俯拾即是,《乡园忆旧录》赞扬其诗“不求奇,不务华,情词亹亹动人……抑扬之间,推重独至,非轻许也。”

说来王培荀和王士禛还有点远亲关系,因为王培荀的外祖父王兆墺是王士禛的族孙。王培荀虽然对王士禛很是敬佩、敬重,但他仍然以为其声名大噪的“秋柳”诗不是单纯的咏柳,而是运用比兴手法,借景抒情,抒发对明朝吴王宫人流落济南之悲惨命运的怜惜。“渔洋山人以《秋柳》得名。少时疑其不甚规规于题,说者谓感南京旧宫人作。余细绎其诗,‘残照西风白下门’,作诗在历下,而以金陵地起,若非意别有在,殊不合体……吴梅村《临淮故伎》诸作,以胜国旧臣,不免回首沧桑,兴感禾黍;若渔阳本朝新进,咏明宫人而唏嘘悲凉则无谓矣。故借物流连,而旨趣自见。”从上述说法中我们可知,当年对王士禛创作“秋柳”诗的动机,人们就有不同看法,绝非今人所推崇的“咏柳”那么简单。

李开先是章丘人,进士及第之后为官十三年,后来因为仕途坎坷返回故里。《乡园忆旧录》中说他的“藏书之富,甲于齐鲁。”而且其“所藏名画,皆自为品第。”其“藏书国初犹存,徐尚书元一购得其半,签帙必精,丹黄如故。今其半,俱化作过眼云烟矣。”

“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”,此乃顾炎武之名言。在他的人生经历中,曾因为忠贞不二寓居济南二十年,期间留下了不少诗文佳作。《乡园忆旧录》有关他的词条,录有当时与王士禛齐名的著名学者朱彝尊称颂他的楹联:入则孝,出则悌,守先王之道以待后学;诵其诗,读其书,友天下之士尚论古人。

济阳人张尔歧(~),自号嵩庵居士。他熟读经学,兼及诸子百家,顾炎武对他的学问十分敬佩,说其《仪礼郑注句读》是“根本先儒,立言简当,以其人不求闻达,故无当世之名,而书实拟可传。”《乡园忆旧录》载:其“所作古文《天道论》,抉幽摘微,能发前所未发,而文气曲折奥衍,表里洞达,直入昌黎之室。”

周永年“嗜古多闻,读书过目不忘,以荐入《四库全书》馆,赐编修。”他藏书颇丰,且不为藏而藏,倡导为用而藏。为了方便他人借阅,他就在五龙潭边,创办了名为“潭西精舍”的“籍书园”,此乃中国历史上的首家“公共图书馆”。此外,为了静心读书,他还在龙洞佛峪般若寺后的林汲泉旁,建房数间,并自号林汲山人在此静心读书,其生活极为清心寡欲,以致晚年贫困潦倒,赵渭川助以金时曾赠诗曰:髯翁贫病今犹昔,时欠长安卖药钱。堪笑石仓无粒米,乱书堆里日高眠。论者谓绝似先生行乐图。

周永年之子周震甲,乾隆庚子年间参加科举考试。出场后凭着记忆将试卷内容抄录后呈给父亲。周永年看后颇为生气,训斥他背离学理且不合规矩,可没想到发榜后竟得以金榜题名。王培荀认为,此乃以偏师制胜也。

康熙年间的诗坛上,有一位成就很高但名气却不是很大的诗人,名叫朱缃。朱缃原籍高唐,可他本人却是生在济南,长在济南的济南人,一生之中大部分时光都是在济南度过的。他师从于王士禛,被王士禛誉为“一代作手”;他比蒲松龄年少三十岁,却与之成为忘年交的好朋友。《乡园忆旧录》介绍他的词条,虽然简短,但很到位:“朱子青缃,候补主事,不仕。家有园亭之胜,好宾客,日以称觞赋诗为乐。学诗于(王)渔阳,受知于(田)山姜。”

德州人田雯,字蒙斋。“于寓舍见山姜花,爱之,遂号山姜。”他酷爱济南山水,最大愿望是移家于此,卜居湖上,最终如愿以偿。其自记云:“济南多佳山水,趵突泉称为奇观。游屐所至,题咏纷纷,(而)其他山巅水崖,荒村灌木之间,为人耳目所不习者,虽胜概名迹,辙寂无一语。边华泉、李沧溟生于济南,未见有专集以记其乡山水。余今年三至济南,且欲移家湖上,于是搜奇抉险以恣游涉。凡夫子赏花饮酒,吟咏流连,大抵于鹊华峰间、七十二泉上得之。”后来,他果真就济南的春夏秋冬,各赋七律十首,备述了幽居之乐。

济南名士殷士儋,明嘉靖丁未进士,官至武英殿大学士,着有《金舆山房稿》。金舆山,古代华山之别名。当时,虽然李攀龙以诗主盟海内,但殷士儋的诗文也颇有特色,按照时任礼部尚书冯琦为《金舆山房稿》所作“序”中所说:其“铨序景物,品骘而赋,饯别而概,体齐鲁之雅驯,兼燕赵之悲秋,采吴越之婉丽,以争胜于历下、娄水之间。要以蓄极而发,积厚而流,无意于为文而生文焉。”王培荀对殷士儋及其《金舆山房集》的评价也非常高,说其“气概雄伟,音节宏亮,实堪与沧溟树旗鼓,是吾乡一巨手。”

出身于儒学世家的施闰章,安徽宣城人,他在山东为官五年,深得王培荀敬仰:“本朝学使,最著名者,无如施愚公。(他在任期间),山左奇才,无不赏拔。”同时,他还在辛勤工作之余,为济南留下了诸多隽永的诗篇。如《趵突泉上白雪楼诗》《再登济南白雪楼》等。其“不独与士相习,并山水名胜亦有恋恋不能舍去之意,尤不能忘者则济南也。”他在离别济南时,作《过长清怀济南旧游》,很能反映他当时的心境:“论文昨日事,历下五年游。湖影涵官阁,泉声满郡楼。山川经眼遍,风物过时愁。多难催耆旧,诸生几白头?”按照王培荀的说法,“湖影”一联,工于写景,非身历不知其妙。

“历城朱青雷文震,精篆隶,工画,又善雕图章。游曲阜,遍观秦汉碑刻,坐卧期间累月。”《乡园忆旧录》还记载有他的另外两件事。他在为袁枚镌刻20余方图章时,行刀如飞,人们惊其神速。他说:以铁刻石,有何不可?凡迟迟云者,都是为了故意抬高身价。郑板桥在扬州与八位朋友雅聚,席间作画时,画兰八叶已与人数相符,可没想到由于笔下误多画了一撇,于是他笑着说:难道今天还有后来居上者?果不其然,午后朱文震不期而至,郑板桥为此十分高兴,就画了九畹兰来纪念此事,并作诗曰:“何须芍药夸金带,自是千秋九畹青。”

雪蓑道人名叫苏州,河南杞县人,尝游巴中,嘉庆、乾隆年间游历下,往来淄川、益都,人以为仙。其诗文奇妙,无尘俗语。自作联曰:雪里披蓑,寒动一天星斗;云间补衲,暖回大地阳春。他“善作大字,龙蛇飞舞,龙洞大殿前有雪蓑碑记。作狂草,署名曰‘五湖散人兼三十六洞天牧鹤使者。’衡王诞日,于南山石壁大书‘寿’字刻之。中间横画可以卧人,石壁绝高,不知当日可以运笔?”

苏东坡来济南时,曾在刘诏家写枯木一枝,题名“槛泉亭”。刘诏摹诸石,后移于儒学,求之者众,吏拓不给,碎数段,投之井。历城东二十里王舍庄,有块苏东坡题写的“读书堂”碑,为龙图侍郎张搅作,可惜碑今不存。

“海右此亭古,济南名士多”,王培荀对此颇有感慨:“济南固多名士,流寓亦盛,如唐之李、杜,宋之苏、黄、晁、曾,无不游览流连。国初,顾亭林、张祖望、阎古古、朱竹垞,皆以事久住。学使则前明薛文清、王文成,一代大儒;我朝施愚山、黄昆圃,一世文宗。以此提倡,人物风雅,安得不盛?”

事及人

济南老城内有条双忠祠街,街因祠而得名。双忠祠建于康熙四十五年(),是为祭祀宋学朱、韩承宣两位忠烈所建,王士禛为之作《双忠祠记》。不过,王培荀觉得“渔阳先生记此事未详”,故而他又以“血战济南”为词条,扼要地叙述了事情的大致经过,“以补吾东志乘之缺。”明崇祯十一年(),清兵毁关侵扰河北、山东,绕过德州后进逼济南。时任山东巡按御史的宋学朱,在章丘得知军情紧急后驰归守城,并书信家人曰:“奸党盈朝,海岱多故,惟尽瘁报国,功名置度外矣。”史载,清数万兵马围困济南时,济南城内仅有守军一千二百余名。然而,守军意志坚决,与清兵相持了六十天,宋学朱为之“须发尽白”,而“守城者(则)面皆生疮。”次年正月初二,宋学朱“与巡道周公之训,夜洒酒城头,握手唏嘘泣下,誓共死。”拂晓时分,清兵攻入城内,宋学朱跃马杀敌数人之后,不幸受伤被俘,因为宁死不屈,被“悬城楼竿上杀之”,并“火焚楼,尸烬。周公亦死。”时任济南参政的邓谦,素来仰慕忠义为人,他“泣血登城,手架大炮,执劲弓射杀多人”,城破后被杀。其母黄氏闻知儿子遇难后,叹曰:“儿得死所,吾复何憾!(遂)不食死。”历城知县韩承宣,在清兵围困期间,登城死守,“抚膺泣血,感动士庶,九昼夜无异志”,城破后“率家属数十人,持械格斗,死之。”按照王培荀的说法,双忠祠“独不祀周、邓二公,是一缺典。”

王培荀曾经多次参加过科举乡试,因而对贡院还算熟悉。他在“号舍变迁”词条中这样写道:“吾东秋闱(乡试)号舍,明(朝)时最少,家司农公尝以为言。当时不及五千之数,后来渐增,第狭隘已甚,其逼仄处,两人对面不能过,一人负篮侧身而行,入场深以为苦。当事者编席棚为号,又虑火烛。道光年间,各上宪劝绅士捐修,无不踊跃。撤而更新,增添号舍,宽广高壮,已石铺路,遂为他省所莫及。犹有余金,放商生息,为每科卷资。”

“四面荷花三面柳,一城山色半城湖。”此联文为刘凤诰所作,字为铁保所书。王培荀对刘凤诰极为推崇,在《乡园忆旧录》中他这样写道:“刘金门先生凤诰,视学山东,以内阁学士,礼部侍郎加宫保,异数也。所见学使,无如先生之精勤者,一时文风振起。往往拔其优者入署,相与论文痛饮。人谓先生恃才傲物,不知其虚心爱才如是。”不过,要说知名度,刘凤诰则就不如铁保了。因为铁保不仅当过山东巡抚、两江总督、礼部尚书等,而且还是著名的书法家,《乡园忆旧录》中对此也有记载。

“前抚院铁冶亭保,嘉庆年间在吾东谕诸生,一时门生有‘七省学院,九省主考’。”其“善工书,济南趵突泉上吕仙祠匾额‘燮元赞运’四大字,是其笔迹,论者以刘中堂石庵、翁鸿胪覃溪与公书法为鼎足。”

在山东,满清时期的官府衙门,最高当属抚院,这抚院旧址就在今日珍珠泉大院。《乡园忆旧录》中载:“济南抚署,传云圣驾南巡驻跸居之。署内偏西,巨竹挺生;再西,广厦五楹。向南,前有池,方广亩余,水深而清莹彻底,气自下腾,结成圆泡,如万斛明珠,随流涌出,累累不抉,谓之珍珠泉。水内有台,可演优,两廊(可以)宴客。池流北出,绕(过)官宅后,停蓄汪洋,谓之‘海子’,深莫测。扁舟一叶,凌波泛绿,不出墙垣可命酒邀月,诚盛概也。署内铜缸甚巨,不知铸自何年。海子水自后墙流出,入大明湖。”毕沅(字秋帆)在担任山东巡抚时,非常欣赏署内后园中的台敞亭幽,即便是冬物荒寒,他也觉得别有情致,为此,他曾作诗写赋,并“拍张而舞,击节歌成。”

“将军百战血衣腥,醉舞龙泉漱晚汀。今日笙歌还此地,白云楼改白云亭。”这是明朝诗人王象春的诗句。白云楼在珍珠泉大院内,原系山东都司平安的宅邸。王培荀说:自己“少时学使观风,题为《白云楼赋》(作者张养浩)”,因为不知是平安故宅,所以还疑心是书吏将白雪楼误写白云楼。史载,当年燕师靖难,“平安以二十万众数困燕王,后乃降,徙北平死。”白云楼在濯缨湖南的珍珠泉上,高数十尺,德王在济南圈地建府时,被圈入府内,并在楼旧基处建起了“白云亭”。德王府覆灭之后,“其宅久虚,基如抚署。”

“鹊华二山在城北,华独高秀。《水经注》以为‘虎牙刺天’,李太白拟之‘青芙蓉’。渔阳自北来,望见鹊、华,比之尹、邢(笔者注:尹、邢乃指被汉武帝同时宠幸的尹夫人和邢夫人)。二山平地拔起,如英雄不阶尺土。华以高胜,侧看愈秀。宋时山下有湖,自大明湖乘舟,(可)直至山下。鹊山横列翠屏,扁鹊常烧药于此。(山上)产阳起石,盛雪不积。登汇波楼,眺望翠色,近在眉睫,故额题‘鹊华秋色’。”就作者看来,“华不注望之胜于鹊山,游之则鹊山更佳。”

华山何以又被称为“华不注”呢?《乡园忆旧录》中这样讲:昔人以山如花萼注水,故曰“华不注”。

“元赵文敏(孟俯)、明董文敏(其昌)皆以书画擅名。赵文敏《鹊华秋色》图既入大内,董公亦绘此图,风流辉映,足称盛事”,后世效仿临摹者也甚多。“历城朱某,前绘千佛山,后列鹊、华,浓如点黛,列如翠屏,虽不沿用旧名,而画意宛然在‘秋色落照间’也。”

《鹊华秋色》是赵孟俯的传世佳作,不过,当初这幅作品的创作动机,是为了慰藉其好友周密的思乡之情。周密,历城人,家住“华不注之阳,后随其祖父南迁,居吴兴之弁山。赵雪松(孟俯)为作《鹊华秋色》图以慰其乡思。”毛海客曾诗云:“公瑾家园两世违,鹊华岚翠梦依依。可堪掩卷听风雨,吴侬头白未得归。”《鹊华秋色》图先是在民间辗转多地多人,后来被宫廷收藏,现今被收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馆。

“元(朝)于钦作《齐乘》,记吾东山水甚详,(并)尝有诗云:济南山水天下无,晴云晓日开画图。群山尾岱东走海,鹊华落星晴照湖。起笔已得济南山势大图。”王渔阳自是更加热爱故土济南,其在京师时,曾和着这首诗韵,写下了下面这首怀念故土的律诗:“济南山水天下无,剩水残山还自殊。仕宦几人为令仆,十年冷落鹊山湖。”

在“明湖佳联”中,《乡园忆旧录》记载了后人拾取前人佳句的事例。我在尝游大明湖时,见舟上书联云:“舟行着色屏风里,人在回文锦字中。”意为济南名士多,吐属何其雅也。后来读到毕秋帆诗集中,有此两句,叹此非状元才子不能。再后来又读到《归潜志》,才知道此系金人刘勋的诗句。刘勋随宦济南二十余年,上述对联乃是其泛舟明湖的得意佳句,毕秋帆只不过将其中的“着色”改为“九叠”,可见后人拾取前人佳句,虽即便是名流也是免不了的。

舜耕历山这个古老传说,在《乡园忆旧录》中也有记载:“城南有历山,故地名历下,相称已久。传舜耕于此,有舜庙、舜井。舜井在县东,云舜所穿之井。《香祖笔记》:康熙葵未,舜井忽溢数尺,出祠北流入大明湖。相传井中有天书,明(朝)探花王云芝先生如祠诵咒,石龟已露其顶,水溢出不止。县令推门(而)入,石龟复没。盖书藏(于)石龟腹中,先生仅得上部,言下部(仍)在井中,按法取之,为人所冲,遂不能得。先生临殁,并上部焚之,下部书终不出矣。”

汇波门外,菜畦弥望,青葱无际,绕渠荷叶离披,最宜游眺。城之四周,旧有河水相护。道光十六年,历城县令韩亚熊,“请于上宪,浚河使深,意欲凿地二十里,通大清河之泺口,使舟楫直至省垣,诚百世之利也。(可惜)愚民难于谋始,纷纷控阻,遂止。”如今说起这件史事,仍不免让我等心存遗憾。

情与景

王培荀很喜欢大明湖,在《乡园忆旧录》中,他从多个角度描写了大明湖的湖光水色:“昔明湖周数十里,泺水、舜井皆流入湖,烟波弥漫,望华不注如浸水中。后泺水不入湖,舜井不流,惟濯缨湖、珍珠泉、朱砂泉入湖,今周(仅有)五六里。”历下亭台面较高,且四围有廊,屡修屡圮,乾隆皇帝的诗碑在焉。站在北极阁上,“俯瞰荷花百顷,芦苇参差,蟹舍渔庄,历历可数,好似不知在城市间。南岸垂柳数株,披风曳露,此乃王渔阳咏柳处。”刘凤诰和铁保泛舟湖中时,便有了“四面荷花三面柳,一城山色半城湖”感受,此景不可移至他处。百花洲好似明湖的附庸,“莲叶田田,地极幽静,李沧溟之白雪楼当初曾移建于此,其实就是老屋三间,(后来)王季木得之,筑问山亭,犹仍白雪楼旧额。”铁炫于靖难时守城尽节,因而铁公祠“至今俎豆俨然。”其西厅三楹,前面虚敞,扁曰“水木明瑟”,取《山海经》语。楹联取王渔阳诗句:“烟峦浓淡山千叠,荷芰扶疏水半城”,读来雅切且又余味。叠石小山,建得月亭,两廊尽画墨竹。前面架板为屋,前后尽敞,眺望烟水无际。“历下旧有大明寺,湖在寺侧,因以名寺。(盐)运使阿雨窗于湖北修亭榭,称为‘小沧浪’,自是游屐日盛。”小沧浪始建于乾隆五十七年(),由小沧浪亭、荷花池、曲廊等组成。因为是效仿苏州沧浪亭修建,故得名“小沧浪”。“小沧浪”距今虽然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,但风貌大致依旧。“历下大明湖,有天心亭、水面亭。明尚书铁(炫)公鼎石,却燕王兵,设宴于二亭,犒问辛苦,叙述赓歌,激发忠义。人知王尚书阮亭少时于水面亭作《秋柳》诗为雅话,不知铁公此举更足动人流连凭吊也。”

游记济南,任谁都少不了“泉”,《乡园忆旧录》同样是如此。趵突泉:平地喷涌直上,并列着三,各高四五尺,轰然雷震,且水味极清。乾隆皇帝南巡时,一路饮玉泉水,到此后则换成趵突泉水,并携之而南,遇名泉再易。唐济武先生云:“吾行几遍天下,所谓第一泉、第二泉,皆虚有其名,实不及吾东诸泉,惜陆羽不至,无从品其味耳!”

关于趵突泉源,《乡园忆旧录》中也有专门的词条介绍:趵突泉之名,始于曾巩,其原委甚详:“泰山之北,与齐之东南诸谷之水,西北汇于黑水之湾,又西北汇于柏崖之湾,而至于渴马之崖。盖水之来也众,其北折而西也悍疾尤甚,及至于崖下,则泊然而止。而自崖以北至于历城之西,盖五十里,而有泉涌出,高或至数尺,其旁之人,名之曰‘趵突’。”

《乡园忆旧录》中,单列词条的名泉还有:黑龙潭(今五龙潭),在西郭古温泉之东,潭水沉沉,绀宇清寂。濯缨泉,味最清冽。月牙泉,形似月牙,水极清澈,有王氏宅临泉,隔墙内有巨池,蓄红鱼数十头,长几丈余,粗如巨桶,不知养自何年。黑虎泉,泉深五六尺,不甚方广,清澈见底;池中多碎瓷,水光滉漾,红紫碧绿,五色无主;碧栏之下,寸寸秋色,古今以为奇语,移赠此泉,洵可无愧。此外,关于金线泉,作者所载今已不存,由此我们可知,今日金线泉乃是日后重新挖掘、恢复而来。

王培荀对金人的名泉碑颇有微词:“总七十二泉,然远在仲宫、灵岩,并非历下所有,而华不注之华泉,载(于)左氏传,竟遗之,疏漏已甚。又,名多不雅,执名以求,不能足其数,至今犹沿七十二泉之名,闻者漫不加察,但诿之于日久湮塞,岂非为此碑所误耶?或疑此残金人笔,究无可考。”此外,作者还对杜康泉为杜康造酒处的说法颇不以为然:“地方名胜,多附会之说,此为显然。”

时下趵突泉公园内的万竹园,明朝时为殷士儋的“通乐园”。他当初在园内垒山叠石、疏泉筑路、构舍植花、修桥建亭,使其成为“川上精舍”。“泺水澄当槛,函山翠作屏”;“泉声故自花间出,山色依然座上来”,可见景色之优美。他在此读书讲学,雅聚高朋。明末清初,通乐园渐渐荒芜沦为菜田,后来被自号“二十四泉居士”的王苹,改建为“二十四草堂”。“二十四草堂”的名称来历,乃是因为园内望水泉,在七十二名泉中位列第二十四位。至于不知所踪的“怀泉”,作者根据相关史料分析,推测很可能在“二十四草堂”,也就是今日万竹园内。

《乡园忆旧录》有个“历城佳境”的词条,不过,其佳境说的不是趵突泉、大明湖、华不注,也不是“老八景”,而是“历城北门外,最饶佳境,三春烟雨,菜花弥望,大似(四川)郫县。(毛)海客诗云:城北蒙蒙碧水湾,放舟无那稻屯还。微吟清壑《郊行》句,黄花菜中见鹊山。”

《乡园忆旧录》中,有关龙洞、佛峪的内容有十多条,但多是些名人“咏”,据实游记的只有“济南龙洞”和“佛峪”两条。关于龙洞,书中这样记载:“初行,山中无甚异;深造,觉有可观。至山门,左仅小溪微流,有亭冀然,名一株亭。祠面东。祠后两山夹峙,一转一曲,不知所穷。游时在秋,夜气澄清。亭前三面皆山,近在咫尺,陡立若墙壁。万绿蒙茸,流萤乱飞,渺不知尘世在何许也。石壁大书‘勑龙洞圣寿院’六字,极奇伟,传是东坡遗迹。洞口在崖半,中丞陈笠帆先生、豫学使王伯伸先生引之题名石刻。其洞深杳,非多备油烛柴火,不敢深入。元时,张公养浩同友人来游,作记甚佳,但人半途而返,未穷其奥。钱塘吴秋渔升,奋然往深,直出南山之背,作七古长篇,可作游记读。”

关于佛峪,书中的记载也较为简洁:“入深壑,绿树蔽天,拾阶而登。僧房依石壁,壁陡立。万棱千窍,纵横无纪律,疑鬼斧神工凿削而成。骤观之,可怖;谛视,甚可爱也。杂花丛丛,青鹿霏霏。石崖后,细泉下坠入涧,有声不绝,如操玉琴,所谓林汲泉也,周书昌(永年)读书于此。”

其他

《乡园忆旧录》是作者“边辑边刻,随手付梓”的,因而书中所引诗文、史料,多是凭记忆所载,这就难免错处。或是笔下误,或是记忆失真。笔下误如:“今之历下亭,非昔之历下亭也。今亭在湖中,昔在湖北。《齐乘》云:历下亭,在府城驿邸内历山台上,面山背湖,实为胜景。”这面山背湖,怎么能在“湖北岸”,肯定是在“湖南岸”才是。据相关文献记载,历下亭几经变迁,唐朝时在明湖西畔的五龙潭,宋朝时迁建于大明湖南岸,清康熙年间迁移到现址。

记忆失真之例莫过于辛弃疾故居。辛弃疾是历城人无疑,但其故居是在东郊的“四风闸村”,而不是近郊的“甸柳庄”。至于作者何以出现如此明显错处,我们无从得知。不过,作者对辛弃疾还是十分敬佩的:“辛稼轩,小名青兕,历城人,居甸柳庄。宋孝宗时,作九议上之,竟阻。病亟,大呼杀贼数声而终,与宗泽三呼渡河者相似。朱子谓其‘将用人填海,以其不量力也。’然忠壮之气,自不可磨。余生平不喜观词,嫌其绮靡昵昵,作儿女状,(但)独爱稼轩祠,(其)扬眉吐气,如见英豪须眉。”

《乡园忆旧录》分为八卷,共列词条个,其中涉及到时下济南的,约有近百条之多。不过,在这些词条中,有些记载不全,如“明湖七桥”只记有“五桥”;王秋娘墓只有名人“咏”而无其它。还有些人或事,记载过于简单,如“明湖二亭”“曾尚赠诗”“钦定神童”“历下三才子”等。对这些语焉不详的内容,笔者无法补充,故而没有再“录”。

《乡园忆旧录》作为文史资料,不失其弥足珍贵。“诚以王著于我鲁山川风物,名贤耆旧以及诗文掌故,凡所记忆,悉笔于书,而文辞雅驯,颇有可观。”这是著名学者严薇青先生对《乡园忆旧录》的评价,可视为对该书的“盖棺定论”。

杨曙明,祖籍沂源的济南人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原济南市历下区作家协会主席。出版有《岁月无痕》《往事如风》《流年似水》《剪子巷走笔》《心路不觉远》《凝固在记忆里的时光》《光阴的印记》《历下名士寻踪》《我的父亲母亲》《历下老字号》等十部散文集和《有话明说》《话由明说》两本时评专著;曾为《齐鲁晚报》“有话明说”之专栏作家;主编有《济南的味道》《历下倾城》《诗意历下》《历下民间故事》《历山》等书刊;曾获得过冰心散文奖、齐鲁散文奖、泉城文艺奖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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